崇尚自然農法多年的法國米其林三星餐廳 Mirazur 主廚 Mauro Colagreco,總算前往他心靈牽繫的日本展店,他能順利將南法的景致與體驗移植東京嗎?
「因為人啊,是無法真正完全地了解自然,所以不應該做多餘的事。但是,因此就放任,也是不對的,自然對於懶惰的農夫並不寬容。」
提倡「不耕土、無肥料、無農藥、無除草」的自然農法學者福岡正信先生,在著作中,曾闡述了自然農法分寸拿捏的困難,其哲學性,深深吸引、並影響了一位距離幾千公里外的名廚,他在餐廳旁的土地種菜,入菜,得到好名聲,並在多年後,到了東京展店。
他是出身於阿根廷的 Mauro Colagreco,23 歲時決意投身餐飲,遠赴巴黎,曾師事 Bernard Loiseau、Alain Passard 與 Alain Ducasse 等巨擘。幾年後,準備獨立開店時,「雖然最初希望在巴黎開店,但當我到了 Menton 這地方,馬上就覺得,我想要在這裡種菜(與做菜),夢想變得更大。」
Mauro 在東京的餐廳 Cycle。
位於可俯瞰蔚藍海岸海域的絕佳位置,Mauro 的第一家餐廳 Mirazur,大量採用在充足陽光沐浴下成長的蔬菜、地中海的海鮮、當地的橄欖油、山區的乳酪、檸檬以及城鎮中結實的各種水果,迅速得到好評,2006 年開幕 6 個月,便獲一星,2012 年二星,2019 年三星,並在同年,被選為世界五十大餐廳之首。
不過他卻曾在採訪中說,「我從未因為追求星級或排名而烹飪。在同一個地方持續作二十年的料理,技術和感性總會精進,如果這成為了結果的一部分,我會很高興。但是,我做菜的動力終究只有一個,那就是讓客人說好吃。尋找更好的食材,來製作上等的料理,並讓客人感到高興,這是我作為廚師的唯一目標。」
2010 年開始,他在餐廳旁開始了自家菜園,並從 2014 年開始採用生物動力法(Biodynamie),按照太陽和月亮的運行來進行農作。滿月時,當地球位於太陽和月亮之間,植物的生命力會變強;新月時,月亮處於地球的陰影中,植物的生命力會減弱,Mauro 就這樣在一個一個循環之中,感受著與自然的關係,不過度插手,但也不會怠惰。
來到國際商業中心,開展生命的循環
隔了一個疫情空白,現在 Mauro 總算可以在他心靈牽繫著的國家,一個他覺得,有各種地形、山珍海味,極度受到眷顧的地方──日本,開設分店 Cycle,餐廳名,很明顯就是向他崇敬的自然農法,以及福岡先生致敬。
Cycle 的門面有兩株樹齡超過三百年的橄欖樹。
Cycle 位在東京大手町商業設施 Otemachi One 的 1 樓,兩棵樹齡超過 300 年的橄欖樹,以不朽的姿態在門口兩側,迎接賓客。雖然身處東京蛋黃區,團隊依然利用有限的土地面積,在門外設置了一個小菜園。
進到門內,挑高兩層且環佈落地窗的空間裡,極具存在感、聳然矗立的幾座木頭物件,來自於 2500 年前,被活火山熔岩埋於地底的老木,牆面則是利用日本傳統泥水匠(左官)技術砌出層次,隱喻地層的面貌,從內裝,便感受到對於生命,與大地的敬意。
生命的讚歌,則從 Welcome Bouillon 開始,是利用今日烹調過程中,蔬菜果物削去的果皮與根莖,燉煮萃取出高湯,再以柚皮與桂花點綴,風味舒心,第一印象不錯。
Cycle 的日籍主廚宮本悠平。
站在開放式廚房中央,指揮團隊的,並非捲髮的 Mauro 大叔,而是日籍主廚宮本悠平,宮本主廚是在 2018 年的法國旅行中,到 Mirazur 用餐後,決定遞出履歷,從該餐廳的見習生做起,隨後一路爬升至副廚的位置,得到 Mauro 的深厚信任,回到母國,擔任 Cycle 的主廚。
料理的哲學,雖然承繼於 Mauro 與 Mirazur,開幕的菜單,也是他花了近半年的時間,與 Mauro 共同的創作,但今後更換新菜單時,宮本主廚將擁有更多自由,因為 Mauro 主廚說,他已經能夠掌握我喜歡什麼了。
突出於盤中的蔬果,植物的起承轉合
頭盤「Tapas of Nature’s Cycle 根・葉・花・果」,從命名、視覺與完成度來看,無疑是今後 Cycle 的招牌菜。
「根」。
根:由洋蔥與木薯製成的薄餅中,包裹著洋蔥鯷魚奶油醬與百里香,微苦風味裡帶著鮮烈的清涼感。葉:以苔玉爲想像,牡蠣與龍蒿作為內餡,渾圓的咖哩小可樂餅。花:則是延伸了菊花的意象,在迷你塔皮上,乘載雪莉醋漬菊花瓣與炙燒鯖魚,洋風的酸,與和風的酸,被紅蔥酥奶油所調和。最後的果實,則是秋天收穫季節的王道呈現,栗子粉,以及栗子花蜜做成的費南雪。
到這裡,起承轉合,從根象徵的誕生,再到果實,與種子的重新誕生,Cycle 想說的故事,可說已經是做了一個完結。
「葉」。
「花」。
「果」。
即使不是點蔬食套餐,仍然可以感受到合作農家的蔬果,在盤中強烈的存在感,每一盤,都能從根、葉、花、果中,選出一個代表主題,例如柴火燒烤的干貝,其上頭,放著的是先爐烤、挖掉中心、乾燥後、再油炸的里芋⋯⋯的皮,略感詫異的同時,經過多種工序後,土味已淡,撒上咖啡粉一同食用,倒也還算成立。
或是,取春菊的莖部,煎過後鋪在鹿兒島產的鱸魚排底下,再淋上同為春菊基底的醬汁,以及褐藻、雞冠海苔等海藻,個性苦味,更勝於鱸魚原本的淡泊風味。
鹿兒島鱸魚排,春菊。
蔚藍的風景未至,冀盼下個週期
生命循環的概念,很有意識地被融入在餐點設計上,未來會不會成為宮本主廚的一種束縛,值得觀察。
另外,把一種蔬菜的各個部分,都物盡其用地入菜,在大手大腳的國家,也許能帶來新意,但是在日本,這樣其實不夠算是特色,從東京知名的餃子店「按田餃子」,會把紅蘿蔔的蒂頭,切細碎、醃漬後再加入餃子內餡,增加口感,到新潟的農家餐廳「欅苑」,將田裡收穫的各種根莖類,毫無遺留地切成丁、燉煮,做成爽口開胃的鄉土料理「のっぺ」──日本農業以及其培育出的飲食文化之深厚,Mauro 主廚應該是再清楚不過,如何向在家常生活中,已經有豐富蔬菜飲食經驗的受眾,做出對於蔬菜的新詮釋,仍是之後的一大課題。
如何在東京的廚房中,針對蔬菜提出新的詮釋,是 Cycle 要面對的課題。
在料理本身的風味上,雖說蔬菜存在感強烈,但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,整體來說,為了呈現有機農產品的本質,以香氣與適度的酸味為主,如果是在舒緩的田園景色中享用,那這樣的調味,宛如吹拂在臉上的微風,將會非常愉悅;但是在東京的精華區,可能就略顯力道不足,還沒有辦法帶我離開大手町一棟棟擎天大廈的包圍,帶到當初讓 Mauro 與宮本主廚都感動過的蔚藍海岸風光。
寫了一些問題,不過餐廳本身的設計用心,而廚藝團隊非常年輕,仍有期待成長的空間。擁有二十多年旅居西班牙經驗的安井經理,身段柔軟,在我們用過了 Mauro 的招牌甜點 Naranjo en Flor(盛開著花的橘子樹,用湯匙清脆敲開表面的結晶糖後,一匙勺起的,是帶有番紅花香氣的柑橘雪酪,以及甘甜果香的 espuma )仔細地聆聽對於餐點的反饋,最後,遞上有特殊機關的名片。
名片使用再生紙漿,在其中的小黑點,並非漂白不全的產物,而是各種香草與小花的種子,即使哪一天被丟棄了,下過雨,紙面稀巴爛,事先蘊藏的巧思,將會重新進入生命的循環,為這個世界,帶來一點不同的氣息。期待下一個週期,能看到 Cycle 更好的成長。